信步闲庭·夜携琴

“我们最终只会成为字句。”

你德冠军抽奖文还债2/5,wp外传

White Phantom·Nightmare

梦魇

文/水果君

 

[1]

“最近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

“昨晚。”

“梦见了什么?”

“死去的战友。他跑来问我借个火,我摸遍全身也找不到打火机,一着急就醒了。”  

“之后呢?”

“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这周的睡眠时间平均有多少?”

“大概跟上周差不多吧。” 

“也就是几乎没睡。”  


赫普纳博士摘下眼镜,放在了将她与对面那名金发青年隔开的桌子上。 

“很抱歉,上尉,再这样下去恐怕我也无法帮助你。”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青年的病例上轻轻敲击了几下。病例上有一张照片,照片上金发军官目光澄透,神情飞扬。而面前这名有着同样模样的年轻人,面容却显得十分憔悴。

赫普纳博士见过许多与他有类似症状的的军人,他们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最后得以从残酷的战场生还,但在回归家园后,他们的心理却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他们惊觉,紧张,烦躁,易怒,睡眠质量奇差,并且在生理上也会随之伴有或重或轻的连锁反应。这种症状就是典型的PTSD,发病原因是在极端环境下经受了巨大的压力与受创刺激,对于新的和平环境他们无所适从,甚至对自己充满怀疑与憎恶,曾经的伤痛如今会变本加厉地折磨他们。

就比如面前这位一直没有办法好好休息的飞行员。 

赫普纳博士当然知道他是谁,甚至在听到他的情况时一度有些不敢相信。柯纳维亚的王牌精英,整个国家的飞行英雄,在结束战争光荣回国之后,每天晚上竟然必须凭借药物与酒精才能勉强睡上那么几个小时。 

“我是一位朋友介绍来的。”两周前,一身便装打扮的金发青年走进赫普纳博士的个人诊所,“他说您可以帮助我。”

“早些时候切特已经联系我了,鲁迪斯上尉。”赫普纳博士请他坐下,“就像我在电话里跟他保证的那样,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赫普纳博士在格莱丁堡经营着一家心理诊所,她帮助过许多位患有PTSD症的军人们,但是对于面前这位的“患者”她却感到有点为难。平心而论,鲁迪斯的病状其实并不严重,除了睡眠问题以外他的一切都与常人无异,但是他那罕见的顽固让两周来她对他进行的一切“治疗”都化为了泡影。

鲁迪斯最大的问题在于无法正常入睡。据他所说,每天即使充满困意地躺在床上,很快也会因为做梦而蓦然惊醒,之后睡意全无。于是在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里,他只能沉默地坐在靠着床的地板上,就着酒精没完没了地抽烟。

“鲁迪斯先生——请允许我不用军衔来称呼你。”赫普纳博士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道,“你的问题不是生理上的,你很健康,起码各项数据看起来都很正常。”

金发青年点了点头,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抬起头,用他那双蓝得特别纯粹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赫普纳博士。 

“你的全部问题都来自你的精神,你的这里,”赫普纳指了指他的头部,“它快把你压垮了。”  

  

“你以为你身在科纳维亚,但实际上你并没有从战场上回来。”  

鲁迪斯一边走在格莱丁堡的大街上,一边回想着赫普纳博士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而你之所以没有回来,是因为你不想回来。我当然可以用我的专业知识与经验帮助许多人,但不包括现在的你,因为你并没有真正觉得自己需要帮助。” 

二月的格莱丁堡刚下了一场大雪,到处一片银装素裹。鲁迪斯在街边买了一杯热咖啡,隔着黑色皮手套感受着杯子传来的温热。 

一辆黑色的双层大巴停靠在马路对面的公交站,从公交车上走下来几个背着书包挂着相机的年轻人,看样子应该是趁周末来首都游玩的学生。鲁迪斯就这样站在马路的另一端,一家咖啡厅的门前看着他们。结束了早上与赫普纳博士的见面后,鲁迪斯今天一天都再没什么预约活动了。不如找个酒馆从早上喝到晚上算了。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里,他确实这么认真地考虑了。不过凭借着最后的一点自控能力(如果他真的有的话),鲁迪斯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还是有其他事情要处理的——他觉察被人跟踪了。

起先鲁迪斯以为跟踪自己的是杂志社的记者(不然谁会在假期里跟踪一个无事可做的飞行员呢?鲁迪斯想),但他很快发现对方的跟踪并不专业。虽然道顿·鲁迪斯作为科纳维亚的击坠王非常有名,但是他鲜少公开露面,现实中能认出他的人非常寥寥,因此鲁迪斯觉得跟踪者是狂热发烧友的可能也不是很大。

鲁迪斯不动声色地端着咖啡继续走在街道上,从橱窗玻璃中能够清楚地看到距离他不远的后面,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可疑身影。

前面正好走来一个观光团,鲁迪斯突然加快了步子,穿进了人群。跟踪者见状,急忙拨开人群试图追上,但是当穿过人群,却找不到鲁迪斯了。

跟踪者急得跑了起来,穿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脚底,被一只从旁边伸出的脚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出去。  

“啊!!”  

“啊!!!!”

意外地是两个人同时喊出了声。

前者是因为突然失去了平衡,正好摔在前面一滩雪化过之后的泥水里。  

后者,也就是伸出脚去绊对方的人,看到跟踪者棉服下面穿的是一条红色的裙子。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从泥泞中爬起来身来的女孩子气急败坏地向他转过身,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啊………………………………………………” 

这一刻,鲁迪斯从对方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比被三架敌机包围更恐怖的杀气。

    

[2]  

库姆斯克大街是格莱丁堡最著名的商业街之一,在布鲁瓦德历474年的年初,这条大街上的商店迎来了一对奇异的客人——一位漂亮到耀眼的女孩子,浑身上下却是一片泥污,只见她气急败坏地对着衣架上最贵的几件衣服指了指,之后就由抱着衣服的店员陪同一起去了更衣室。而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是一名金发黑衣的高个儿青年,他拿在手里的,应该是女孩子的羊绒围巾与红色贝雷帽,脸上呈现出复杂的悔恨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换上新衣服的女孩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店员把包好其他衣物的袋子在收银台前一字排开,大大小小将近十个。

“你还愣着干嘛?”女孩子走到坐在休息区里发呆的男人面前,说。  

鲁迪斯认命地站起身来,在走向收银台的路上掏出了棕色的钱包。

“别再生气了,我向你道歉……”鲁迪斯拎着大包小包,在街头上众多路人含笑不语的目光中,追上前面两手空空的女孩,“玛莎。”

玛莎转过头,撩起金色的刘海,让鲁迪斯看她仍是红红的额头:“我差点就破相了!就是被你害的!!”

鲁迪斯眼神飘逸地看向一边,“我又不知道那是你……”

“这还只是在地面上呢,如果在空中你是不是要对我放空弹啊?”

“要是你不表明友军身份,我想会的。”不解风情的王牌飞行员认真地说。他从来不在飞行上开玩笑。

玛莎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了跺脚。

“你这次来格莱丁堡,恐怕也呆不了很久吧?”鲁迪斯探过头去,轻声说,“就不要再因为这种事儿闹别扭了,好不好?”

这只树懒只会用这么一招!!!这只树懒每次都只会用这么一招!!!

玛莎在心里大声吼道。

她真的好想把那只树懒从树上一把抓下来远远地抛出去,然而当她触到对方那双安静得过分的蓝色眼睛时,她又没出息地把想象中的那只树懒放回了树上。  

“我明天下午回佛明伦。”最后玛莎泄气地说。她早就做好了一辈子都不可能对这人真正发脾气的准备。

“那我终于可以陪你一整天了。”鲁迪斯看起来很开心地笑道。

至此,玛莎心中所有的怒气都没出息地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了。 

因为相处的时间实在太过珍贵,所以没有时间闹别扭。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这种恋爱模式才比较容易持久?两个曾经都没有谈过恋爱的年轻男女也说不上它到底好不好。   

“看天气预报还以为格莱丁堡有多冷呢,没想到也没跟佛明伦差多少嘛。”玛莎背着手跟鲁迪斯一起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想如果在别人眼中,他们看起来应该是一对相当普通的情侣吧?  

“这几天温度比较高而已。”鲁迪斯把原本系在脖子里的深灰色围巾解开了,“你什么时候到的格莱丁堡?”

“今天早上。爸爸下午要参加一个授勋仪式,我就跟他一起过来了。”玛莎回答,“哦,说来你知道是什么人的授勋吗?你也要出席吗?”

“不去,空军司令代我去领。”

“哦,这样啊。”下一秒,玛莎惊讶地看向鲁迪斯,“什么?原来是你的授勋式?!”      

“好像是总统颁奖的一个什么勋章……”鲁迪斯一脸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具体的记不清楚了。”    

年仅26岁的鲁迪斯几乎拿遍了科纳维亚所有有分量的勋章,不过他真正出席的授勋式少之又少。一开始原因只是身在前线脱不开身,后来就逐渐变成了“实在不想出去见人”这样不像话的理由。  

不过这对玛莎来讲倒是好消息,因为那个一直与她共享一个男朋友的科纳维亚,至少在这一天里把他还给她了。  

“下午你打算带我去哪里?”玛莎问。

“博物馆?”虽然是在格莱丁堡土生土长,但实际上很少单独出门的鲁迪斯并不怎么了解格莱丁堡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博物馆,水族馆或者电影院。”

“啊?这三个地方今天都要去?时间来得及吗?”

“这三个地方我都不想去。”

“……………………”                  

玛莎在城市中心广场的喷水池边上坐了下来:“其实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呆一会儿。既不想看文物也不想看动物。”

鲁迪斯也跟着坐在了玛莎的身边:“那,不如就去我家吧?”  

“哎?”玛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3]  

玛莎从没有去过鲁迪斯的家。她只知道他在格莱丁堡没有住军部配给他的军官公寓,而是住在郊外的一座别墅里,说是母亲生前留给他的。   

在玛莎的印象中,鲁迪斯从来没有提过他的父亲。有一次她主动问起鲁迪斯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出乎意料的,一贯待人温和的鲁迪斯脸上竟然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愠色:

“他只是个混蛋。”

从那之后,玛莎再也没有听他聊起过他的家庭。因此玛莎对这次鲁迪斯邀请她到家里做客非常期待,这让她觉得自己离那个曾经从黑夜里向她走来的飞行员越来越近了。

……然而她现在正没脾气地坐在银行里,陪着鲁迪斯取钱。  

原因是鲁迪斯说要带着玛莎先去吃个午饭,而他坚持要去的那家“味道真的很好”的餐厅,向来只接受熟人预约与现金结算。  

“抱歉,刚才在商店我把现金都花光了……”在天空以外的所有地方都缺乏必要生存技能的飞行员不好意思地说。  

“都说了你可以先用我的钱啊……”因为是自己的缘故而让对方花光现金,所以玛莎多少有点后悔。当然后悔的内容不是“因为他伸脚绊了我所以必须敲他竹杠赔我衣服”而是“早知道就留给他100f快去吃饭好快点回家啊啊啊!!!”  

不过玛莎很快还是转移了注意力——鲁迪斯就坐在她的身边,如果稍微再靠近一点,就能嗅到从他黑色外套上传来的细微的烟草味。玛莎盯着他的侧面看,想他是不是比上次在弗戈森诺见面时又瘦了一点。他有正常睡觉吗?他在好好吃饭吗?有人照顾他吗?他能照顾好他自己吗?

鲁迪斯在玛莎的心中一点也不勇武,一点也不伟大,或者说,那个当初在下着大雪的黑夜里,将战机平安降落在“祖母号”上的飞行员确实叫人惊艳,但是慢慢地,什么国家王牌,什么击坠记录,玛莎变得越来越不在乎。她一点都不想在报纸新闻上看到他的名字,因为她太怕跟随在他名字后面的是一条噩耗。所以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希望鲁迪斯早点退役,比如就这样游手好闲地坐在自己的身边,以一张困惑的脸对着他的钱包。

但是那样的他,还是他吗?  

那个只要谈起飞行眼睛就会熠熠发光的金发青年,那个将他们的合影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最高处的飞行员,那个在病床上笑着说出“海洋是海军的天空,天空是空军的海洋”的鲁迪斯,生来就是带着一双翅膀的。如果他要离开,最后的舞台也一定是空中吧?  

玛莎在心里微微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V.L战役刚刚结束,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战争,但每次想起鲁迪斯,玛莎就是心神不宁,总觉得他很快就又要动身去远方。        

“……你不问我早上去了哪里吗?”觉察到玛莎在看自己,鲁迪斯问道。他想玛莎可能从他一大清早到赫普纳博士的私人诊所开始就在跟踪他了。 

“你希望我问吗?”玛莎反问。

“我不知道。”

“我问了之后你能如实地回答我吗?” 

“……我不知道。”

“所以我问了也没用啊。”

“对不起。”    

“其实很多时候,比起我来问你来答,我更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些什么。”玛莎说,“我一点都不想做一个英雄的女朋友,就是那种电影里那些被主角瞒来瞒去,像个花瓶式的被他骗,在他去拯救世界的时候只能毫无创意地为他乱担心……我只想做鲁迪斯的女朋友。你明白这之间的区别吗?”   

“你本来就是我的……”  

鲁迪斯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银行大厅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枪响—— 

“现在银行里所有的人都不许动!!这座银行已经被我们占领了!!!”  

[4]  

一时间,银行里尖叫声,呵斥声,重物倒地的声音与枪声混成一团,鲁迪斯一把护过玛莎,之后迅速移动到距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的咨询柜台后面。

劫匪大概有六七个人,每个人都戴着只露出眼睛的黑色头套。

“玛莎?”注意到身旁女孩的表情有点异常,鲁迪斯担心地叫了一声。  

“那几个坏事的王八蛋!!!”只见玛莎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他们再晚一分钟抢银行会死吗?!”  

鲁迪斯又一次困惑地表示不明白玛莎在说什么。

劫匪关闭了银行的监控系统,封锁了每一道门,拉上了百叶窗,留下四个人在大厅里看守人质,剩下的几个人走进了柜台后面的中控室里。

由于是节假日,所以银行里等待办业务的人不少,玛莎清点了一下,一共是31名顾客,这让她感到有些棘手。由于他们处于视觉死角的位置,所以暂时还没有被劫匪发现。  

“不要逞强,警察应该已经赶来了。”鲁迪斯轻声说,他没有自信在有那么多人质的情况下以一敌六。      

“我们要怎么办才好?”玛莎问。

“不是‘我们’,而是我。”鲁迪斯纠正她,“我不允许你涉险。”

“你不允许?”玛莎一把揪住了他的黑色外套,“鲁迪斯上尉,我可不是为了被你保护才成为一名军人的!为什么你这个人总是该强势的时候不强势,不该强势的时候乱强势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鲁迪斯头痛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后他拉住玛莎问:“该强势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啊?”  

“…………你自己去想!!!”在玛莎的想象中,那只树懒又被她扔了出去。 

大概是他们俩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一名劫匪端着枪向这边走来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不过走向他们的劫匪被人质中一名儿童的哭声吸引了注意力。一个三四岁样子的小男孩放声大哭着,他的妈妈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怎么哄都哄不住,场面有些骚动。  

一名劫匪端起了手中的枪,大厅里霎时间鸦雀无声。

“在假日中打扰到大家我们真的很抱歉,不过今天我们有一件事必须完成。”为首的劫匪说,“只要大家努力配合,我想你们还是可以平安见到明天的太阳的。”

装腔作势。玛莎在心里鄙夷地骂道。 

“这帮绑匪很有可能是退役军人。”一旁的鲁迪斯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哎?”

“你看他们走路的姿势,还有他们之间用的应该是军用无线电。”  

经鲁迪斯提醒,玛莎也注意到了这两点:“为什么退役军人会干出这种勾当?” 

“还不清楚。”鲁迪斯拿出手机,偷偷拍下了几张绑匪的照片,试图上传军部让有关人员调查一下他们的身份,目前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们俩的头顶响了起来:

 “我打扰到两位的约会了吗?”

   

鲁迪斯与玛莎被劫匪推攘着来到了大厅中间。

没收了鲁迪斯与玛莎的手机后,为首的劫匪多看了他两眼:“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只是一名网络信息安全的工程师……”

为首的劫匪显然不太相信,向旁边使了一个眼色,另外一名劫匪立刻走上前来搜鲁迪斯的身。

玛莎非常紧张,怕他们认出鲁迪斯来。不过鲁迪斯倒是心里踏实得很,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这不是因为他出行谨慎,而是他从来都会把驾照扔在车里,以及,他一直没有把军官证带在身上的习惯,为此在荒火服役的时候经常被长官痛骂。 

最后劫匪只从他身上翻出一个里面只有不到10f零钱的钱包。

“你们俩给我好好呆着,不许再刷什么花招!”劫匪不耐烦地对鲁迪斯与玛莎挥了挥手。          

“他们应该是陆军。”确定绑匪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鲁迪斯悄声对玛莎说。

玛莎点点头:“如果是空军与海军,不可能不认识你。接下来怎么办?”

“先不急,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5]

鲁迪斯很快得到了答案。 

为首的劫匪通过电话向前来交涉的警察提出了条件,他们要求政府在两个小时内释放关押在西境监狱中的三名政治犯,并且要在之后为劫匪准备好逃生用的小型客机,否则一个小时后他们将每15分钟枪杀一名人质,以网络的形式在全世界范围内直播。

鲁迪斯不觉得情况有多么乐观。首先据他所知,这三名政治犯都与国际恐怖分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打击恐怖主义上,科国一直表现得极为坚决与强势,今天应该也不会轻易妥协。其次,鲁迪斯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的劫匪,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那就是这些人很可能脱下军装之后成为了某个集团或组织的雇佣兵,那么,这样的人在整个科纳维亚的军队系统中到底被渗透进来了多少?

似乎发生了什么状况,一个劫匪在为首的劫匪耳边悄悄说了什么,为首的劫匪不时向鲁迪斯这边投来目光,玛莎再次变得紧张起来。是鲁迪斯的谎言被拆穿了吗? 

为首的劫匪端着枪来到了鲁迪斯的面前。 

“你刚才说你是个网络信息安全工程师?” 

“刚才是这么说的。”

“你过来。”

 

鲁迪斯跟着劫匪来到银行柜台内的中控室,一起的还有玛莎。

放置电脑的桌子前有一滩血,顺着血迹,一双穿着皮鞋的男人的脚出现在转角的办公桌下。

意识到鲁迪斯的视线,为首的劫匪指了指面前的电脑。

“如果你不想跟那个倒霉蛋一样,就按照我说的办,把银行里的钱全部转到这些海外账户中去。”

“……我只是个网络工程师,不是黑客。”鲁迪斯解释说,“怎么可能黑得进我不懂的系统里?”

显然劫匪并不想听他的解释,把手枪对准了玛莎的头:“你想跟一具尸体谈恋爱吗?”

鲁迪斯只好无奈地在电脑前坐下来,开始编写代码。看着黑色屏幕上不断更新的代码,一旁的玛莎非常震惊,她不知道鲁迪斯还有这种能耐。 

事实上由于家庭影响,少年时期的鲁迪斯一直对军工设计很感兴趣,如果不是后来他进入军校成为了一名飞行员,那么他最有可能的未来应该是继承父业成为一名军工设计师。但是正如他所说的,他并没有黑进银行系统中的能力,所以鲁迪斯想尽量在他比较熟悉的领域里做点文章。

突然为首的劫匪用枪抵住了鲁迪斯的后脑勺。

“你以为我看不懂你在写什么吗?” 

一时间,中控室内的气氛都凝滞了。

鲁迪斯停了下来,慢慢地举起了手。

“你为什么要进入银行的网络安全系统里?”劫匪沉下脸,“你想背着我们动什么手脚?!”

一旁的劫匪立刻反手给了玛莎一巴掌,声音在死寂的中控室内显得尤其响亮。 

“并不是这样的,要进行转账我必须先进入银行系统关闭监控程序,它是银行的第一道安全锁。”鲁迪斯尽量平静地说,“这家银行的网控系统除了可以自动追查每一笔现金流向,还能一旦判别是外部入侵所致就自主关闭所有转账端口,一旦关闭,如果不是具有相关权限的内部职员——比如那个被你们击毙的人,谁也不可能打开。”

“我说过,我不是一个黑客,我没有那么高超的能力轻易绕过网控系统为你们进行资金转移,但我可以试着关闭这家银行的网控系统……” 

“你需要多长时间?”为首的劫匪打断他。 

“至少一个小时。” 

“我最多给你40分钟。”劫匪把枪对准了玛莎,“40分钟之后你要是还不能进行转账,我就在那个小姑娘的身上开一个窟窿。”

“……我真不明白你们要大费周章地抢银行。你们完全可以跟政府谈判,叫他们释放你们要的人时再拿出些钱来。”鲁迪斯话题一转,说。

但劫匪却并不上当:“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你只有39分钟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透过中控室的落地窗,鲁迪斯可以看到营业大厅中的人质与劫匪。四周的窗户都被拉上了百叶窗,为的是让外面无法窥见里面的动静。鲁迪斯敲打键盘的速度慢慢放了下来,就在刚才他成功在劫匪的眼皮底下改写了一个小小的后门程序,以便通过加密代码与外界进行联系。关于这家银行的网控系统可以自主关闭转账端口的事情他没有说谎,他没有办法绕开系统为劫匪进行资金转账的事情也是真的,但是鲁迪斯没有告诉他们的是,这套网控安保系统产自策兰军工的下设安全部门,在建立初期留有一个后门程序,以便政府进行实时监控。——这种行为自然而然地不能端到台面上说,但实际上它的存在在科纳维亚的现代社会中相当普遍。今天鲁迪斯无意去讨论策兰军工为政府在银行系统上偷偷设置这个后门程序的合法性,他只希望自己悄然改写的后门程序可以作为一个暗号被外面的人探测到。

通过刚才的试探鲁迪斯可以判定,这群劫匪只是临时受雇来抢劫银行,对政府提出要求解放西境监狱中的三位囚犯。而资金转移应该并不在给予的计划之中,这也能解释之前他们为什么在资金转移问题上没有做出万全的准备,因此鲁迪斯猜想资金转移应该是这几个劫匪自己的意思。

“40分钟已经到了。”劫匪敲了敲桌子,之后把枪口对准了一旁的玛莎。 

鲁迪斯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脑屏幕,他的手指依旧在键盘上忙碌着:“等等!我已经改写了网控系统,使它无法继续监控资金流,所以只需要再……” 

“砰”的一声,玛莎感到有什么擦着她的头顶飞了过去,劫匪的子弹击中了墙上的挂钟,玻璃碎在地上的声音尤其刺耳。

这时一名劫匪走了进来,对为首的劫匪低声说了一句,鲁迪斯只能隐约听见几个“政府”、“西境”、“释放”之类的词,猜想是科国政府已经依约释放了西境的政治犯。

为首的劫匪再次来到鲁迪斯的身后,“再有3分钟,再有3分钟就可以了,求你们……”鲁迪斯请求道。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电脑屏幕上依旧滚动着旁人无法看懂的代码。玛莎的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但是她突然触到了鲁迪斯看向她的不同寻常的视线。

“我保证,3分钟之后一切就结束了。”鲁迪斯再次说道。

玛莎立刻明白了鲁迪斯的意思,于是她恢复了平静,悄悄在心里读着秒,如今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操纵杆上,一旦前面的指挥塔发出信号,她就将直地起飞了——

 

[6]

据玛莎的事后回忆,3分钟的时间一到,他们几乎是一起行动的,她抬起的手肘直接击中了劫匪的眼眶,之后迅速挣脱了对方的桎梏,而鲁迪斯则是用坐着的椅子撞向为首的劫匪,让他在一瞬失去平衡。不过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战,与此同时外面的大厅传来一声轻响,随即大片的烟雾弥漫开来,中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透过烟雾玛莎隐约看到有人闯了进来,人声、枪声与搏斗声混合在一起,然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迅速得不可思议。

掩住口鼻的玛莎低身爬到鲁迪斯身边,后者的左手似乎是被流弹擦中了,正在流着血。

这时一双手将鲁迪斯与玛莎拽了起来,是一名戴着防毒面具的特种兵。鲁迪斯一边咳嗽着一边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没事。混乱中玛莎瞥见那名特种兵有着一头醒目的红发。

电火石光之间几名劫匪就都被制服了,大厅里的人质安然无恙。

“你到底做了什么?”跟鲁迪斯一起往外走的时候,玛莎好奇地问。

“我通过那个后门程序一直用代码向外面的自己人发送情报,告诉他们一共有多少名劫匪与各自所在的位置。”因为吸入了不少烟雾,鲁迪斯还在不时咳嗽着,通过加密代码向外输送情报对鲁迪斯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一开始对于外面到底有没有人能够及时接到他的讯息鲁迪斯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比较幸运的是‘蒲公英’接收到了,期间他们一直通过那个后门程序与我‘对话’,”鲁迪斯说,“他们还改写了银行的监控系统,我在里面帮他们拖延时间,他们从外面偷偷潜入进来,一旦等他们部署妥当就可以行动了。”

“等等,你刚才说‘蒲公英’?”玛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刚才闯进来的特种部队竟然是‘蒲公英’?!”“蒲公英”独立于科纳维亚三大军种之外,平时神出鬼没,是一支幽灵部队。         

“正好这段时间他们在国内待命,所以临时加个班应该不算什么大问题。”

莫非你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切,所以才从一开始就对那些劫匪说自己是网络工程师的?玛莎很想这样问鲁迪斯,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鲁迪斯刚才也说了,对是否有人能够及时接收到他的加密代码没有什么把握。所以玛莎还是倾向于这个慢条斯理的男人只是又参与了一次以生命作为赌注的赌注,而结果则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输。

玛莎与鲁迪斯一起走下了台阶,银行的外面被警车、救护车还有新闻车包围了,玛莎试图寻找“蒲公英”的身影,但是他们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后来玛莎辗转了解到那几个劫匪确实如鲁迪斯所预料的是退役陆军军人,受雇于一个他们也并不了解的神秘组织。当时迫于特殊情势,科纳维亚政府只好释放了西境监狱中的三名政治犯,然而就在“蒲公英”成功解救人质的同时,另外一拨负责跟踪三名政治犯的特工在执行抓捕过程中,却离奇地发现那三人早已被不知什么人抢先击毙了。

  

眼下的情况是现场仍旧有些混乱,玛莎帮着安置受惊的人们,鲁迪斯则被命令留在一辆医护车旁,趁护士还没过来给他包扎之前,偷偷把一支烟叼在嘴里。  

这时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沉默地穿过人群来到鲁迪斯面前,在认出对方后,鲁迪斯立刻站直了身体:“霍巴拉奥斯将军……”  

他刚想敬个礼,但想想两个人都是便装打扮,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就算了。 显然后者也没有回礼的意思,只是瞪着眼睛对着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玛莎在那边。”鲁迪斯说。接着他识趣地重新坐回医护车上,让护士为他处理受伤的左手。但出乎意料地是,霍巴拉奥斯将军并没有离开。  

“还好没有伤到筋骨,一周左右就会痊愈了。”包扎期间一直偷瞄鲁迪斯脸的护士说,“这期间千万不要沾水哦。”  

“好的,谢谢你。”鲁迪斯对着绷带上那个形状可疑的蝴蝶结拧起了眉毛 

“上尉。”霍巴拉奥斯将军轻轻咳嗽了一声。

“将军。”

“授勋仪式已经结束了。”  

鲁迪斯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据说授勋是下午一点正式开始,那么现在结束也正常。

鲁迪斯不知道应该回些什么比较合适,最后只好说:“哦……”

“你一会儿打算带我女儿干嘛去?”重点来了!

“去我家。”实话实说有什么不对?  

然而鲁迪斯话音未落,霍巴拉奥斯将军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医护车上拎了起来:“去你家做什么?!”  

要是现场有能认出这两位身份的新闻记者,恐怕明天《科纳维亚晨报》的头条就要变成《积怨已久!海军指挥官当街殴打国家英雄!》了,反响一定很刺激。  

“爸爸!”玛莎的声音及时从后面响起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霍巴拉奥斯将军赶紧松开了鲁迪斯,接着又不情愿地抬起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被抓皱了的衣领。当然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在用后背隔断女儿的视线下完成的。

“包扎结束了吗,还疼吗?”玛莎走到鲁迪斯身边,声音相较之前柔和了不止十个档次。

“本来就没有什么大事。”鲁迪斯轻描淡写地甩了甩手。

“既然没有什么大事,正好还能还上出席晚上的宴会。”霍巴拉奥斯将军牢牢盯着金发青年的脸,“鲁迪斯上尉,我命令你必须出席!”霍巴拉奥斯将军说的,是指授勋之后在总统府召开的军官宴会。

“阁下可能忘记了,我是一名空军飞行员。”鲁迪斯不紧不慢地说,“不隶属海军系统。”

“那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命令你,离我女儿远点!”

“为什么?”鲁迪斯继续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我不允许我的女儿跟一名空军飞行员交往!!”这回答简直就像是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金发青年露出一副耀眼的可耻笑容:“如果我现在正式向海军递交服役申请……”

“我们海军才不会接收像你这样的娘娘腔!!”这话题的走向已经越来越偏移重点了。

鲁迪斯转向玛莎:“这评价我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我该觉得受伤吗?” 

“别理他。”玛莎顺势挽住鲁迪斯的胳膊,“我们走。”  

“玛莎……”霍巴拉奥斯将军没辙地叫着自己女儿的名字,“我们该差不多去机场了。”

“你自己先回去好了,我明早坐城际快轨回佛明伦。”玛莎一秒就为自己做了决定。

“那你今晚怎么办?”父亲厉声说。

“当然是住在格莱丁堡啊!”

“你要在这小子的家里过夜?!”

“我可以回到市内住酒店啊。”

“你又没有预定!!”

“首都遍地都是酒店,根本不需要提前预定吧!!”  

“……不行,你一个人住酒店我不放心!!” 

“那我就住在鲁迪斯家里。”玛莎觉得这个无聊的对话快叫她睡着了,“明早让他送我去火车站。”  

“我不允许!!!!!”于是话题又回到了起点。

当然明白身为父亲的霍巴拉奥斯将军担心的是什么,正直的军官在旁边终于找到了一个解释的机会:“将军,我家有很多空着的房间的……”

“你给我闭嘴!!!!!”  

……好吧。


似乎这场争辩陷入了僵局。过了一会儿,霍巴拉奥斯将军沉着脸打了两个电话回来,对玛莎说:“我刚才把机票退了,你可以明早再回佛明伦。”  

玛莎对父亲这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感到惊喜:“真的?”

“我把我的那份机票也退了,明早跟你一起回去。”霍巴拉奥斯将军继续说道。  

“……真的没那个必要啊,我又不是小孩子。”玛莎顿时泄了气,“而且爸爸你明天下午不是还有个会议么?”  

“那都不重要。”霍巴拉奥斯将军挥挥手后转向鲁迪斯,“少尉,今晚就要一起打扰你了。”

鲁迪斯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你家还有很多空着的房间吗?”

…………………………好吧。


[7]  

结果就是,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银行劫案之后,鲁迪斯有生以来第一次带女生回家,竟然还要连同带着她的老爸,这人生起伏也未免太大起大落了。

“你怎么会住得起这么好的房子?”一下车,霍巴拉奥斯将军就像是审问犯人一样审问着极有可能成为他未来女婿的青年。虽然国家给鲁迪斯的待遇很高,但面前这套独栋别墅绝对不是一个军人可以负担起的。  

“这是我母亲生前的房产。”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普通生意人。”做军火生意的无论怎样都跟“普通”挂不上钩吧?  

“难怪我看你没有一点军人的风骨。” 

“……”


鲁迪斯的家是一座三层独栋,带有面积不小的独立庭院,其中的植被应该有专人负责定期打理。庭院里除了两个独立车库之外还有一个游泳池,时值冬季,所以里面没有放水。

一楼是客厅、厨房与连同地下室的储物间,二楼是主客卧与书房,最顶层是采光良好的阁楼。不过鲁迪斯很久没有上楼了,平时他都是窝在一楼的沙发里,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里试图用酒精催眠自己。

玛莎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虽然这栋房子的价值应该相当不菲,但是内部布置却显得低调又不失品味。根据玛莎对鲁迪斯的了解,这个人在生活上与其说是大而化之,不如说是全无追求,因此她相信这一切都是出自鲁迪斯的母亲之手,这让她更加好奇鲁迪斯到底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军部曾经有人猜测鲁迪斯出身名门。也许真是哪个贵族家庭吧?玛莎想。那看来招父亲讨厌的理由又多了一条——霍巴拉奥斯将军特别讨厌贵族。曾经在政治上,他跟他们打了太多的交道。

由于不会做饭与家里鲜少储备什么食材,晚饭鲁迪斯叫的外卖。当鲁迪斯从茶几底下掏出一叠厚厚的外卖单时,玛莎相信这让父亲又在心里默默扣掉了一些分数……如果鲁迪斯还有分数的话。  

晚饭后,三个人在客厅里对着燃烧的壁炉大眼瞪小眼。

玛莎最先忍不住了:“爸爸,你为什么不回房间里休息一下呢?先泡个澡也好啊。”  

“时间还早。”霍巴拉奥斯将军冷哼道,“我跟鲁迪斯上尉还有话要聊。”

……是吗?

虽然这么想着,不过在家里只穿着一件白色毛衣的鲁迪斯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等着霍巴拉奥斯将军想起一出是一出。

“听说你要调任S-AF了?”可喜可贺,霍巴拉奥斯将军终于找到了第一个话题。

“是的。”

“……”

“……………………”

第一回合就这样毫无创意地结束了。  

而接下来的第二、三回合也没有什么展开的迹象。

主要是面对鲁迪斯这样生性安静的人,如果不是谈及飞行,那么就真没有什么好聊的了。这也是军校时期鲁迪斯不如墨菲受女生欢迎的原因之一。  

而霍巴拉奥斯将军既不想在自己女儿面前让鲁迪斯谈及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又对他私下里的一切都毫无兴趣。不对,他还是想知道鲁迪斯的家庭情况与之前是否有过什么其他感情经历。但这样的话题一旦问出口,就势必会给对方一种潜意识的暗示与肯定——这会让鲁迪斯“误会”自己在一步步承认他与女儿的恋情,身为一个不希望任何人抢走自己女儿的父亲,霍巴拉奥斯将军也不要这样。

不过这份尴尬在鲁迪斯从地下酒窖里拿出一瓶上好的红酒之后奇迹般地出现了转机。

“这是上周凯纳普校长托人送来的,如果阁下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鲁迪斯拿来了几个高脚杯。

将军立刻沉下脸:“你那么喜欢喝酒吗?”  

“……还行。”在缺乏底气的回答下,鲁迪斯的动作有明显的一滞。  

鲁迪斯先是为霍巴拉奥斯将军斟好了红酒,接着又试图准备玛莎的份,这时将军开了口:

“你要灌我女儿喝酒?”

“我已经成年了。”玛莎提醒说。

鲁迪斯没有办法,只好拿开了玛莎的酒杯,结果这时候将军又说话了:

“你打算让我女儿就这样看着你跟我喝酒?”

“………………”

无论怎样做都不对,鲁迪斯觉得他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接下来的转折发展倒是让鲁迪斯有些喜出望外——半杯红酒下肚,霍巴拉奥斯将军就醉倒了。  

“……玛莎,是你往酒里放了什么吗?”鲁迪斯还是第一次见到酒力比墨菲还弱的人。    

“我爸特别喜欢酒,但是酒量特别差。啤酒最多一杯,红酒最多半杯。”玛莎看着躺在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的父亲,无奈地说,“所以你要是早拿出酒来就省事多了。”  

鲁迪斯找来一条毯子盖在将军身上:“看来不胜酒力有时候也是好事情。”

“对不起,我爸爸今天对你说了很多失礼的话。”

“并没有。”鲁迪斯晃着手中的酒杯,并不急着喝,“我觉得我可以理解将军的心情,如果我也有一个女儿的话。”

“如果我爸爸没有跟来,你原本打算怎么招待我?”玛莎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的。  

“哦,上个月我改造了一下地下的射击室,可以随时指导你射击。”鲁迪斯认真地说。玛莎上个学期的期末成绩出来了,射击成绩稍微有点不理想,之前在视频通话里抱怨了一下就被她不解风情的男朋友记住了。  

“…………………………”

“要去吗?”不解风情的男朋友再次不解风情地问道。  

玛莎现在终于相信了,鲁迪斯曾说自己在军校读书时并没有什么女生缘的话真不是在谦虚。


不过这位“不解风情的男朋友”在第二天与玛莎分别的时候倒是做了一件出人意表的事——趁沮丧的玛莎刚要踏上列车的时候,鲁迪斯出其不意地拉住了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撩起玛莎的额发,当着霍巴拉奥斯将军的面,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于是直到列车驶出格莱丁堡,霍巴拉奥斯将军还在生闷气。  

“爸爸,我跟鲁迪斯交往的事你能不能别再捣乱了?”

把自己的行为定义为“捣乱”,不时摸摸自己额头并露出傻笑的女儿的话更是在父亲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我已经长大了,鲁迪斯也不是个轻浮的人,我们俩对这段感情都很认真,我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  

霍巴拉奥斯将军将视线看向窗外,假装专心致志地欣赏着飞速后退的景色。

“科纳维亚的国家英雄,空军的绝对王牌,我当然知道鲁迪斯有多优秀。”过了好半天,霍巴拉奥斯将军终于开了口,“但就是因为他实在太优秀了,我才不希望你跟他在一起。”  

“什么???”

“这些年来战事频繁,无论是科纳维亚还是瑞肯库尔都有不少空战英雄,你们‘雷鸟’联队的指挥官当初也是在‘火湖之战’中一战成名的,但是像鲁迪斯那样了不起的飞行员,科纳维亚几十年也未必能够诞生一个。”霍巴拉奥斯将军忧心忡忡地说。 

“那又怎么样?”

“过刚易折,慧极必夭啊……”

“爸!你不喜欢他也就算了,你干嘛要咒他!”玛莎真的生气了。  

接下来无论霍巴拉奥斯将军再说什么,女儿也不理他了。  

必须承认,从遇到鲁迪斯的那一天开始霍巴拉奥斯将军就不喜欢他。因为他觉得鲁迪斯有着一双太过安静的眼睛。那不是一双充满志气、意气与勇气的,军人应该拥有的眼睛,而是一双宠辱不惊、对死亡习以为常的眼睛。这次见面霍巴拉奥斯将军的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那名金发青年从来都没有畏惧过死亡,甚至他一直在与死亡温柔同眠,或许有一天,他会义无反顾地奔向她。  

因此霍巴拉奥斯将军一直对鲁迪斯三百余架的击坠记录感到不寒而栗。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他也能够想象出,那样一名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青年在天空之中会是一名怎样狂信的疯子。为此,他一百个不情愿把唯一的掌上明珠就这样交给他。他怕那名承袭“荒火”之名的飞行员总有一天也会将他的女儿化作灰烬。 

城际特快列车在四个小时之后抵达佛明伦州,下了车,霍巴拉奥斯将军与玛莎一前一后地走着,霍巴拉奥斯将军的司机正在停车场里等着他们。

“爸爸,我知道你担心我。”在月台上,玛莎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但这是我的选择,所以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你能理解我吗?”玛莎往前赶了两步,抓住了父亲的手。  

霍巴拉奥斯将军没有说话,只是叹息着,默默回握住了那只不再像记忆里一般幼小的手。  

如果不能阻止飞蛾扑火,那么究竟是飞蛾的错还是火焰的错呢?  

  

[8]

一周之后,鲁迪斯再次走进了赫普纳博士的私人诊所。  

这周他的睡眠情况依旧糟透了。他的坏情绪直接影响了他的咨询过程。

“我知道现在对你来说,想要做出选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或者你真该换个环境让自己放松一下……”赫普纳博士说。

“我不会离开军队的。”鲁迪斯立刻说道。

“不,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鲁迪斯先生。”赫普纳博士摇了摇头,“我是说你可以换个工作环境,比如离开首都,到一个有海的地方怎么样?” 

“今年五月我会调任驻佛明伦州的空军基地。”  

“那不是很好么?那里有着全国最广阔的海岸线,非常适合调整心情。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希望你到了那里之后能够以一名初学者的眼光去看待所有事物。”

鲁迪斯没有明白赫普纳博士的话。

“如果你只是从一个环境换到另外一个相似的环境,那么它并不会让你感到轻松。”赫普纳博士解释道,“你会将两者进行比较,而比较的结果只会让你更加痛苦,所以你需要做的是一名头脑空空的新人。”  

 “……我会尽量试试看。”  

“不过那是三个月之后的事,”赫普纳博士在办公桌后面换了一个坐姿,“现在我更希望你能多跟我聊一些你的事情,比如,‘荒火’怎么样?”  

“为什么?”鲁迪斯显然很抗拒这个话题,“他们已经不在了。” 

“你的话当然不会让你的战友们复活,但每个来到这里的人实际上都远比他想象的更需要一个倾听者。” 

“不包括我。”鲁迪斯果断站起身来,黑色的大衣衣摆掠过沙发的边缘,“虽然切特一直对阁下赞誉有加,但我想自己还是浪费了时间。”

“那是因为费恩·切特跟你的情况不一样。”赫普纳博士说,“他的问题出于自身的病痛,而你的痛苦是你的负罪感。”  

鲁迪斯已经不想再听了,他不需要别人来提醒他究竟是背负着怎样的负罪感迎接每一个日出与日落,这些老生常谈亦不会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给予他丝毫安慰。他受够了。

但是赫普纳博士的下一句话却截住了他的脚步。 

“费恩那时候极为痛苦,一时间性格大变,他无法接受一夜之间成为了一个残疾,在失去了熟悉的全部生活后,他甚至一度想到了自杀……” 

“你说什么?”鲁迪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杀的事情他从未听说。

“失去天空的打击远比他想得要痛苦,于是费恩买了很多安眠药。但当他处理完一切,坐在床边打算自杀的时候,是一个电话让他打消了轻生的念头。”  

见鲁迪斯又走了回来,赫普纳稍稍扬了扬下巴:“那个电话,就是你打的。”

 

那时候切特就坐在鲁迪斯现在坐的位置上,对赫普纳博士轻声倾诉着曾经经历的噩梦——  

“别看鲁迪斯在战场上是个雷厉风行的飞行员,但现实生活中他是个鲜少着急的慢性子,但那时候他风风火火地打电话给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需要帮助,结果他说策兰军工正在研发一种能够让伤残飞官重返天空的特殊飞行器,叫我千万不要放弃,还说自己已经联系了全国最好的理疗师,叫我一定过去……”  

“结果你就放弃了自杀。”  

切特破颜一笑:“并不是因为这些。而是他接下来说的话……”  

“当时我才刚开始服役,协助海军执行海上运输任务。”鲁迪斯想起那个电话了,“就在电话里跟切特说,真实的天空远比模拟飞行里的虚拟图像要美好一万倍,于是我明白了他曾经说的,只要亲眼见过一次,就会想即使死也要死在天空之中的心情。”  

“你还说,你要在天空之中等着他回来。”赫普纳博士说。  

鲁迪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那时候他才只有22岁。没有经历死亡,没有上过战场,有关飞行,还全都是最浪漫的想象。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但其实还没有。

“结果费恩说,你的电话让他觉得自己非常不堪。”在赫普纳博士的脑海中,昔日的切特非常自责:  

“我本该是那家伙的指导者,结果反而被他上了一课。对一个飞行员来说,离开天空不是死亡的开始,‘不再想要重返天空’才是真正的死亡。于是那天之后,我再也不想自杀的事了。

当时我想,将来有一天鲁迪斯也会前往战场的。而战争一定会伤害他,改变他,甚至毁灭他,我希望到时候自己的经验可以帮到他,而不是让他有天指着我的墓碑说,费恩·切特只是一个满口大话的骗子。

我不能成为这样一个前辈与一个指导者。即使走下飞机,哪怕我的一生都无法重返天空,但是,我应该一直在那里。”

鲁迪斯坐在沙发里,穿过落地窗的夕阳将他的金发染成了琥珀色,而他整个人就像被包裹在琥珀中的小虫般一动不动。他曾经悲哀地以为离开天空的费恩·切特很可能不会再教他什么了,但那个曾经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碧眼指挥官,他在痛定思痛后重新夺回的坚韧与勇气,让在V.L.战役之后一直沉浸在痛苦中的鲁迪斯感到无地自容。

这时赫普纳博士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上尉,如果我没有办法成为你的倾听者,那么我希望其他人可以。而你只需要说出来,放下它,之后就可以继续前行了。”

 

[9]    

然而鲁迪斯还是变得对夜晚越发没有信心。

他试过去听音乐会,看通宵电影,甚至孤身一人在熟睡的街头游荡,与他相伴的只有醉汉扔的易拉罐,但是这一切都不能帮助他从无法入眠的焦虑中逃离出来。今天的夜晚也是一样,凌晨一点半,鲁迪斯坐在二楼的阳台上,手里拎着一罐啤酒。

他觉得自己恐怕又要在这里坐上一整夜。望着星垂平原,想念着曾经燃亮天地的那簇狭火。

他的手机意外地响了起来,是个视频通话的请求。  

“有什么功课需要我帮忙吗?”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玛莎的全息影像,鲁迪斯问。从前玛莎经常会以辅导功课为由缠着鲁迪斯,为了不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露怯,这个昔日的优等生只好偷偷把弗戈森诺的教材重新捡回来。

“才不是,只是想跟你说说话。”玛莎拿着手机坐在床上,长长的金发柔软地披在她的肩膀上。

鲁迪斯安静地看着她。直到玛莎像是被拆穿一样耷拉下肩膀。

“其实是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了什么?”

金发少女看着千里之外的恋人,“梦见我找不到你了。”她说。

在鲁迪斯身在前线的时候玛莎从没有做过有关他的梦,反倒是鲁迪斯回国以来她经常梦见他。今晚梦里的她光着脚走在雪地之中,一直焦急地喊着鲁迪斯的名字,广阔的雪原之上却没有回声。  

“只是个梦而已,你看我现在不是回应你了吗?”

玛莎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我知道。” 

“弗戈森诺下周就要开学了吧?”鲁迪斯不知道应该如何用自己还活着的现实去安慰玛莎,也不觉得活着本身值得安慰,所以他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嗯,开学之后恐怕就不能像这样自在地跟你聊天了。”玛莎歪起头,“你会想我吗?”

“我很快也要去佛明伦州了,等这边最后的一点杂事处理完……”

“鲁迪斯上尉,请你正面回答问题,想还是不想?”玛莎打断他。

“……其实在前线的时候还真不怎么想你。”  

“今天的通话时间取决于你接下来的解释。多说一句,鲁迪斯上尉,我的手指可以已经悬在挂断键的上空了。”玛莎冷冷地说。  

二十六岁的人,讲起恋爱的话题还显得像少年一般青涩又稚嫩,只见鲁迪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在前线的时候知道你在国内很放心,所以并不希望见到你。不然见到你就意味着你到前线来了,或者是我被撵回国内强制休假,而这两种情况我都不想发生……” 

“之后呢?”跟这种木讷的男人谈恋爱,玛莎必须永远处于“循循善诱”的位置。  

好在鲁迪斯一直是个领悟能力很强的好学生:“不过等战争结束我回到了国内,在看不见你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你在干什么,还有什么时候能够见面……”  

“……好了,我的手指拿开了。”在对待树懒的情话要求上,玛莎总是标准很低。

“树懒……哦不是,为什么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觉?”玛莎问。

“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你白天一直在军部,什么时间睡的觉?”  

鲁迪斯这才想起来早上跟玛莎通过电话,告诉她自己今天一天都要在军部处理事务。

“我本来打算喝完剩下这点就去睡了。”鲁迪斯扬了扬手中的啤酒。然而与他的全息影像一起入镜的,是摆在阳台上的另外半打没开封的啤酒。  

玛莎也不拆穿他,只是点点头说那就好。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段短时间的沉默。他们都各自想着心事。  

“之前你跟踪我的那个早上,其实我是去了一家心理诊所。”最终鲁迪斯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道。

“那是赫普纳博士的心理诊所,我知道。”玛莎平静地回答。她当然早就调查过了。而在与鲁迪斯交往的这两年多时间来,玛莎永远知道应该在哪句话的转角等着他。无论她等多久,他总是会来的。所以她并不焦急,今天也一样。

“自从前线回来其实我一直睡不着觉。”鲁迪斯果然在玛莎预设的转角处出现了,“只要一闭眼,死去的战友们就会一个个出现在我眼前,即使勉强入睡,也会整夜整夜地梦见他们。”

“他们在指责你吗?”  

“不是。”鲁迪斯疲惫地抹了一把脸。  

“……他们一遍遍在梦里说,‘你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这是他不曾也无法跟赫普纳博士提起的梦的内容。

离开科纳维亚的时候明明还是一个完整的联队,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区区四人。一方面“荒火”作战联队已经名存实亡,一方面道顿·鲁迪斯以三百余架击坠记录成为了万人瞩目的国家英雄。而对许多人来说,那些化为苍白数字与字句的已逝生命,远不如面前这个光鲜亮丽的生命来得令人敬畏。于是他们崇敬他,他们塑造他,他们追捧他。战败或者惨胜远比其他时候更容易塑造英雄,因为民众只是需要一个符号的塑像。  

“我只不过是运气稍微好一点,却带着他们没有办法得到的荣誉回来了。什么空战王牌,什么国家英雄,我根本就是军部为了推卸责任而刻意营造出来的小丑,他们以为给我的是勋章,其实给我的是一副又一副的镣铐,而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戴着它,看着它就会被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你的战友都死了,你却厚颜无耻地活着……”  

“活着有什么不对?”玛莎打断了鲁迪斯的话,轻声问。

“如果你死了,也不过是又有一名科纳维亚的飞行员牺牲,世界上多一个为失去儿子而悲痛欲绝的家庭而已,这样就会让你得到心灵宁静吗?”

“还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棺木被抬进坟墓之中,你也依旧觉得跟你的战友们一起死去的结局才比较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的罪恶感到底来自于哪里呢?你在战场上退缩了吗?你是在天空中靠牺牲你的战友才活下来的吗?”玛莎看着鲁迪斯的眼睛,“如果都不是,你为什么会有偷生的羞耻感呢?你的道德感为什么要高到情愿自我折磨的地步呢?”

玛莎能感到她的声音在颤抖,但她就是无法停下来。 

“为了追随你我选择了空军,为了将来帮上你的忙我在学校里拼命学习,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你的搭档,你在战场的每一天,我都提心吊胆,生怕你出什么事……我根本不稀罕你的记录与勋章,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你活着而已啊!难道这也有错吗?”

“即使像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也可以吗?”  

“至少我愿意赌一次,赌你愿意为我或者其他什么人从那个战场上真正回来。”玛莎垂下眼睛,“但如果你死了,我连赌一赌的希望都没有了。”

“玛莎,我并没有寻死的念头。”鲁迪斯想起白天从赫普纳博士那里听到的有关切特的往事,“虽然暂时我还没有找到必须要由道顿·鲁迪斯去完成的事情。”

不是作为“玛莎的男朋友”与“父母的儿子”好好地活着,而是以“荒火的飞行员”这样的身份,必须去做的事。

“既然神让你从前线生还回来,就必定有他的理由。比如有什么人在未来等着遇见你,等着被你改变一生,等着被你拯救……”

玛莎动情地说:“我爸爸曾经说过,从战场上生还的士兵再不是仅仅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着,他应该成为一个容器,承装着所有死者的记忆与意志,之后把火种成功交给他们的继承者……”

“你想有一天看到‘荒火’重新烧起来吗?”金发青年的眼底隐隐泛着光。

“你可以吗?”玛莎反问道。

鲁迪斯露出了笑容。

“当然。”

“那么就给我讲讲吧。”玛莎的声音就像是深夜里一袭温暖的毯子,“那些我还来不及认识就死去的人。”

鲁迪斯点点头。

他决定从悬崖上跳下去了,但他知道这次悬崖下会有人接住他。     

那一夜,鲁迪斯终于毫无负担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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